星光,与生俱来
专访
Hong Chau

在当今世界,电影明星几乎个个都是驾驭媒体的高手,不仅在社交网络上拥有粉丝无数,还要八面玲珑,“斜杠”经营各种商业项目,所以周洪可以说是好莱坞圈中一股罕见的清流,向来低调。“起初,我甚至都没想过当演员,”就在曼哈顿春天的一个下午,她对我讲起了放弃社交媒体的理由,“为什么宠物猫和做意面的视频会获得等同于校园枪击案的点击率?”她同时还说,自己并不会过分在意扮演的角色:“我不在乎表演的结果如何;我只在乎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纽带。”
她凭借引人入胜、灵活百变的表演天赋获得了大银幕的登场机会:在《缩小人生》中,她是与 Matt Damon 演对手戏的越南政治活动家;在《菜单》中,她是那个齐刘海丸子头、略显尖刻的服务生;在《鲸》中,她是和 Brendan Fraser 相互依存的严爱护士 —— 并凭借这个角色获得了2023年奥斯卡、BAFTA 和美国演员工会奖最佳女配角提名。她甚至还在今年的 Netflix 热门动作悬疑剧《暗夜情报员》中担当白宫参谋长一角,并献上抢镜演出。
“我不在乎表演的结果如何;我只在乎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纽带。”
没错,周洪就是拥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力,除了《鲸》以外,她过去演过的九部作品都不用试镜就被直接选定。而其中一位看好她的电影制作人就是 Wes Anderson,他在2015年观看周洪表演的一部外百老汇剧目时注意到了她。“我都不知道他当时坐在观众席里。”她说道。几年后,Anderson 联系到了她,提起一部一直未能实现的作品又。过了几个月后,周洪就接到了邀请出演《小行星城》的电话。
“Anderson 是很少见的那种只看自己的指南针做事的电影人。”她说。在这部关于一场年轻天文学家大会的科幻喜剧片开拍前(刚刚在戛纳首映),身为编剧兼导演的他给每一位演员发送了整部电影的动画版本,而且每一个角色都由他自己配音。“原来他还是个很出色的配音演员啊。”周洪笑了起来。
她说在西班牙制作此片的氛围很有家的感觉,“我走进片场的第一天,就被私人助理带到了餐厅,看到 Francis Ford Coppola 正坐在那里吃午餐。”为了确保整个卡司和剧组的舒适,Anderson 特意在选择拍摄地点之前先找到完美的酒店 —— 每天有这么多 Coppola 级别的好莱坞名流进进出出,简直就像个表演夏令营,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吃“家庭”晚餐。
“其实这很令人鼓舞,因为在片场的所有人都满怀着热情,我们都明白,这样用心良苦的电影已经不多见了。”
的确,这部影片的演员阵容强大到令人尖叫:Steve Carell、Scarlett Johansson、Tilda Swinton、Jason Schwartzman、Bryan Cranston —— 名单“拥挤”到连 Margot Robbie 和 Adrien Brody 都没能出现在预告片里。周洪说她在片场最欢乐的时刻就是跟 Jeff Goldblum、Maya Hawke 在一起。“当然,你经常能看到他们出现在酒会 party 和盛典上,但当大家都挤在一个小地方的时候,感觉完全不一样。”
在片中扮演周洪丈夫的是 Adrien Brody,两人相处十分融洽,但她开玩笑地说,Brody 和 Anderson 在片场的样子就像“一对爱斗嘴的情侣”。这样的印象可能是由于导演出了名地喜欢重拍;周洪说 Cranston 有一次特意数了一下某场戏的重拍次数,足足79次。“其实这很令人鼓舞,因为在片场的所有人都满怀着热情,我们都明白,这样用心良苦的电影已经不多见了。”由于导演选用的是柯达胶片,现场没有小屏幕让演员们看回放 —— 所以周洪79次的表演,每次都不一样。
“我从没思考过脸谱化的问题 —— 我只看这个角色是写进故事里的还是额外多余的,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角色还是过于简化?这些才是问题所在。”
也正是因为这种精益求精的执着态度,周洪相信好莱坞并不总是像它呈现出来的那样光鲜亮丽。“如果你是真正工作在这个圈子里的人……就会发现,大家真的投入了大量的时间,也会耗费很多的精力。”她说道。
不仅如此,在争取出演机会的过程中身体和心理上的消耗更是难以避免,尤其是对于周洪这样的有色人种女性而言,在她事业的头十年,都只能扮演脸谱化的角色。在2014年首次出演电影《性本恶》后,她有两年的时间没能接到试镜电影的机会,而她的经纪公司仍在安排她参加 Nickelodeon 尼克儿童频道的试镜。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经纪人没一个看过她演的《性本恶》后,她离开并成为了自己的经纪人,把联系方式直接放到了 IMDb 网站上,从而让那部外百老汇剧目的团队联系上了她,继而被 Anderson 注意到。当初她接到电话时,刚完成了一次试镜,那是一个“低级别的、种族化的、附加的角色”,周洪说,“我一直都觉得,这种角色就像比赛场上的候补,只要一有试播季,(工作室们)就派这些其他种族的演员们上场演演。”
刻板的脸谱式角色通常归因于编剧的懒惰,周洪如此解释道。“我从没思考过脸谱化的问题 —— 我只看这个角色是写进故事里的还是额外多余的,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角色还是过于简化?这些才是问题所在。”
她认为好莱坞已经有了进步,但同时也质疑着接下来面临的更多局限。“所有人的态度都是,‘看啊,有那么多亚洲演员都获得了奥斯卡提名’,”她说,“这些都是发生在行业顶层的事情,我并不觉得获奖是进步的最好证明。我更关注的是,有没有更多的机会提供给了这些群体去学习演技?这里应该存在一个健康的体系,让各个层次的人都能参与进来,不仅仅是亚洲人……还有残疾人等等。”
对于杨紫琼摘得今年奥斯卡的最佳女主角奖,周洪用“疯狂”二字来形容 —— 这并不是因为她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亚洲女性,而是因为“整个好莱坞的态度就像是她终于获得了大角色一样,但她已经演了几十年了。”不仅如此,周洪也在质疑这个产业的人能否维持生计 —— 这恰恰是当下热议的话题:就在这次采访的一周后,美国编剧工会进行了15年内的首次罢工,一夜之间让好莱坞陷入停摆,向这个数十亿美元的产业要求一份能够满足生活的工资。
周洪扮演的角色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纯粹 —— 还有这次谈话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坦率 —— 这来源于她的成长环境。她出生在泰国难民营里,父母是逃离战争的越南人,而后移民到了美国,跟哥哥在新奥尔良长大。她说自己小时候“对悲伤的事物特别着迷”,在爸妈观看《今夜娱乐》的时候,她的哥哥会去租99美分的独立电影(“这是我们当时能负担起的全部”)。
在她的家里,电视并不是逃避现实的工具,而更像是一种解压的慰藉,因为工薪阶层的移民父母实在太劳累了。“每次听到有人聊起刻板印象,小时候被逼着学小提琴、学钢琴的时候,我都觉得好笑,心里想着,‘去你的吧,我多希望我的父母买得起钢琴,逼我去上钢琴课啊’。”但同时,她也希望告诉年轻时的自己,感到悲伤、迷茫没什么大不了的:“学会跟这些负面情绪做朋友吧,它不会要你命的。”她还想告诉那时候的父母,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;因为她永远无法想象,来到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生活,身无分文,养着小孩,到底有多难。周洪说的“身无分文”一点都不夸张:爸妈当年跟着难民群体降落在机场时,每个家庭只供给了5美元 —— 这是他们美国生活的开始。
当问到过去几年间在亚裔美籍社群中的遭遇,周洪回想起了小时候爸妈开便利店时遭遇过的暴力。“这种事情早在社交媒体和新闻报道之前就存在了,”她说,“暴力最常发生在有口音的、年纪大的或是最弱势的亚裔美籍人身上。”在红毯上,她不愿意被问及有关这些群体的话题 —— 她希望话筒能够直接对准他们。
现在周洪的父母特别溺爱孙女,总在怂恿周洪去参加《与星共舞》。“我们总为这件事吵个不停 —— 用平时的高分贝嗓音,”她分享着家庭生活的趣事,“我老公经常被吓到说,‘你们在喊什么,发生了什么事?!’我就告诉他,‘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,没事没事’。”
显然,家庭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,但这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。2020年,周洪和老公迎来了自己的女儿 —— 然后在2021年,她就完成了四部电影的拍摄(包括《鲸》、《菜单》、《小行星城》),在这么短的时间内,算是很大的工作量,但每一部作品都在助推着她的事业。“说实话,如果没有一个特别支持我的老公,我肯定做不到,”她思索着说,“每次有人问起‘你的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?’,我的回答都让他们十分惊讶,‘他的工作就是照顾我们的女儿。’”
如今,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周洪成功的脚步了,许多影评人都预测她会在下一季横扫各大奖项,但她却对此毫不在意;“我只对接下来能跟哪些电影制作人合作感兴趣,”她坚称,“我会主动去接触我想合作的导演们。”她甚至列出了一个名单,包括《南茜》的 Christina Choe,日裔美籍编剧兼导演平柳敦子,韩裔美籍电影制作人金素英 —— 这些都是非常出色、激发灵感的行业翘楚。不过,对于能否合作,她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要求:“他们必须是有趣的灵魂,”她说着笑了起来。
《小行星城》将从6月13日起于剧院上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