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像心声
专访
Iman

汽车鸣笛、游客狂拍 —— 这是曼哈顿市中心的一个傍晚,Iman 抵达了安缦酒店。从超模转行为企业家及慈善家的她依然是这座城市的粉丝,正如50年前初来乍到时一样。“我是1976年来的,纽约真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方,始终保持着特色,是个文化大熔炉。”她笑着说道,服务员给我们倒上了两杯桃红葡萄酒。
今天的 Iman 身穿着干练的黑色西装外套和裤子,虽然低调,但你很难不在人群中注意到她。尤其是那张奠定了她超模史上传奇地位的招牌脸庞 —— 丝滑的肌肤、栗色的眼眸,加上今天戴着的银色阅读眼镜,对于68岁的女人来说,绝对是令人羡慕的精致。她的脖子上有一条“David”字样的项链,偶尔会用手指轻轻抚过(这是 Celine 的艺术总监 Hedi Slimane 送给她的礼物,为了致敬她的丈夫 David Bowie,“他们两个特别要好。”她说道)。
如今的 Iman 和以前一样活力四射。她的大女儿 Zulekha 已经成年,最小的女儿 Alexandria(小名 Lexi)也已离开家就读艺术学院,Iman 正在寻找新的生活方向。在卖掉了 Soho 区的 loft 后(“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大大的房子里 —— 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空间”),她最近搬到了城中的另一个地方。周末时光,她会前往卡兹奇山的乡间,带着宠物狗悠闲漫步。“我一直很喜欢旅行,但疫情之后就停了。那段期间我一直忙着照顾家人,让 Lexi 去追随自己的艺术梦想,如今她正在绽放自己的光彩。但现在,我想找回旅行的乐趣。要问疫情教会了我什么,那就是拒绝拖延。如果我想做什么,就会付诸行动。”她说道,语气中带着一股决绝。
“我一直都想掌控自己的命运。我深信,当你舍弃了某些事物,就会腾出空间留给其他事物。”
Iman 出生在索马里的摩加迪沙,父亲是外交大使,母亲是医生,用她自己的话来说,是一段“条件优越的生活”。“他们能够负担得起我和兄弟姐妹们的教育。”但在革命爆发时,“像我父亲一样在政府任职的人,不是被捕就是被处决。”于是她的父母决定向邻近的坦桑尼亚寻求庇护,Iman 则去了肯尼亚。“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工作过,突然间就闯入了社会,学习如何保护自己。”后来她进入了内罗毕大学,开始攻读政治学,参与到了(民主)运动中。“我的父母生来就是维权活动家,我也一直生活在政治氛围里,所以内心有着推动变革的愿望。”
由于 Iman 会说五门语言,旅游部聘用她成为一名翻译,为了维持生计,她同时还在一家酒店做着兼职。那时候的她很满足,“我赚了钱,还有小费拿,学校也说会给我一年的奖学金 —— 但在那之后,我就只能靠自己(负担学费)了。所以 Peter 联系我的那天,我心里马上就开了一个价。”
“那时候没人理解我的愿景,‘有色人种女性’这个词都还不存在。我的目标是做一些真正多元文化的事情。”
她所说的 Peter 就是那位以“挖掘”Iman 著称的摄影师 Peter Beard。他主动找上了 Iman,说要支付她一些薪酬来拍摄照片。“8000美元正好是两年的学费……我把它称作自己的第一笔时尚交易。”她说完笑了起来。那段回忆至今依然清晰:“我去拍摄的当天还带上了一个朋友,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拍。Peter 对我进行了指导,对想要达成的效果胸有成竹。那是一些大半身像的肖像照,没做发型,也没上妆 —— 直到现在,都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。”
六个月后,Beard 又找到了她,这一次叫上了模特经理 Wilhelmina Cooper,给了她提议:一张飞去纽约的机票,还有让 Iman 成为明星的承诺。“那时我从没看过时尚杂志,也没穿过高跟鞋,但我还是去了,条件是让他们给我订一张往返的机票,如果我想离开的话,不会困在美国……稀缺的环境无法让我发光,这是妈妈教我的。我之所以来到美国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价值,当任何一段友谊/关系不再给我正能量的时候,我会离开。”
后来,她几乎一夜成名。回想起事业初期,她跟 Arthur Elgort 合作美国版《Vogue》杂志大片时,紧张地坐在梳妆椅上,被问到是否带来了自己私用的粉底,她并没有带,拍出的效果非常令人失望。“我的脸看上去是灰色的。从那以后,我就会去 Woolworths 超市买染色剂,掺在粉底里面,一有拍摄就带在身上。我和一个朋友特意用宝丽来互相拍照,我会问自己看起来如何,效果怎么样?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,这会是我将来的方向。”其他黑人模特开始问起 Iman 的自制粉底,“早在很多年前,我就已经萌生了 Iman Cosmetics 的想法。”
“勇敢发声是具有力量的……而且这并不是名人才能做的事情,就算你并不身居高位,也同样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。”
在80年代初成为当红超模的 Iman 曾经短暂涉足电影业 ——“哦,那是主动找上门的机会,我从来没想过当演员”—— 之后在1989年,她告别了秀场。直到今天,她仍收藏着那些只穿过一次的 Alaïa 和 Mugler 的杰作,都是设计师们亲自赠予的。“Lexi 不想穿它们,她更喜欢淘二手货。”Iman 笑了起来。
她是在正确的时机选择了离开秀场。“我一直都想掌控自己的命运,”她说,“我深信,当你舍弃了某些事物,就会腾出空间留给其他事物。”
次年,她就遇见了后来的丈夫 David。“说起来挺有趣的,我其实看过好多次他的表演,每次都会收到去后台的邀请,但我从来没接受过。”在发型师 Teddy Antolin 安排的一次相亲上,Bowie“一见钟情”,这是他在一次采访中坦白的。1992年,两人结婚并开始了将近25年的夫妻生活,直至 Bowie 在2016年去世。“其实他才是那个给我信心创办 Iman Cosmetics 的人,”她回忆道,“他当时问我,‘你有什么好害怕的?’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行不行,(害怕)会失败。然后他说,‘失败了又怎样?’他坚信如果我不试一试的话,将来会后悔的。”终于在1994年,这个专为有色人种女性打造的品牌诞生了,在为现代彩妆制定蓝图的同时,也大胆突破了固有的规则。
“那时候没人理解我的愿景,‘有色人种女性’这个词都还不存在。我的目标是做一些真正多元文化的事情。”所幸,她找到了自己坚定的伙伴;Lauryn Hill 和 Queen Latifah 当时正值事业巅峰,经常为 Iman Cosmetics 做宣传。而在跌宕起伏的2020年,她坦言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伙伴精神。“‘黑人的命也是命’(Black Lives Matter)巩固了我们的信心。正是由于我们的相互支持,才引起了大企业的重视……他们不能再忽视我们了。”
Iman 从始至终都在凭借事业上的影响力来呼吁多元化。在《纽约时报》刊载一篇谴责T台黑人模特减少的文章后,她在2013年携手好友 Bethann Hardison 和 Naomi Campbell 成立了 The Diversity Coalition,旨在推动黑人模特权益的改善。“勇敢发声是具有力量的,”她说,“纸上谈兵谁都做得到,但关键时候敢不敢站出来呢?谁真的能够站出来大声说,‘如果你要抗议,我会在你身边一起抗议。’这才是一切的关键。而且这并不是名人才能做的事情,就算你并不身居高位,也同样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。”
Iman 意识到,就算自己已经拥有了财富和影响力,依然躲不过美国社会对黑人群体日常歧视。“有一次我在洛杉矶的药妆店里,错把一位白人男性当成了店员,他就开始不停地冲我辱骂和吼叫,我吓坏了,回到了自己的车上。我心想,我曾在70年代带着一位女性朋友公路旅行环游美国,曾在艾滋病危机时期生活在纽约,但到了眼下这个人生阶段,我竟然会感到害怕,”她摇了摇头说,“我经常担忧着未来,我女儿的未来,我孙女的未来。乌干达判定了同性恋为非法,还有罗诉韦德案判决的推翻,很快就会轮到避孕药了。我总说,不要忘记历史,因为历史总在不断重演。”
尽管如此,Iman 依然心存希望,坚决推动改变,尤其是对于她所支持的议题。她是 CARE 公益组织的首位全球推广人,帮助其社群为所有人提供更好的教育、医疗和经济机会。在着眼于未来的过程中,她感受到了积极和乐观。我试探性地问了她有没有回归秀场的想法 —— 提起 Linda Evangelista、Pat Cleveland 和 Naomi Campbell 步入50岁都还在当模特的例子 —— 但 Iman 的态度非常坚决。“我从来不擅长同时做三、四件事。的确,我几乎跟所有的设计师都合作过,但1989年之后我就再没走过秀了。我不想回去,我想向前走。”不过,她在时尚圈收获的友谊确实给了她很多鼓励。“从我70年代搬来纽约至今,Bethann 都是我最好的朋友,Edward(Enninful,英国版《Vogue》杂志的主编)和他的丈夫自从 David 去世后,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。这些人是我在这个圈子里的真朋友。我不会忘记的。”
那 Iman 的未来计划到底是什么呢?在继续慈善事业和经营品牌的同时,她也会经常在 Instagram 上分享一些积极的信息。“我还在等待下一步的到来,但我知道自己还想做更多。”我忍不住去称赞她那份沉静的自信,无论身处人生的高峰还是低谷,一直保持着内心的笃定,相信美好的事情会到来。“只要我一直做着想做的事情,就会自然而然地收获乐趣。我相信,(自己只要)放手去做就好,敞开胸怀去接受属于我的事物,绽放我的光芒。”